第四卷 销愁戟 第十七章 遐方怨(1/1)

第十七章遐方怨

黑衣少年霍然转过身来,深沉锐利的目光,紧盯着严铁歆,厉声道:“你怎知道我爹爹是谁?”

“你怎知道他老人家已入关?”

“你又怎会知道他老人家入关前曾经接着了一封书信?”

严铁歆笑着道:“你莫忘了,此刻是我在问你。睍莼璩伤辂”

黑衣少年道:“你已问过了,现在是我在问你。”

严铁歆道:“我问的话,你尚未回答,又怎能问我?”

黑衣少年冷冷道:“我只答应让你问我几句话,并未说一定要答复你。婀”

严铁歆怔了怔,失笑道:“我总想瞧瞧世上最不讲理的人是谁,今日总算是瞧着了。”

黑衣少年道:“你话已问过,玉璧和珍宝不妨拿去,那姓舒的你也放他走了!”

顿了顿,他才似笑非笑的道:“你我赌约已践,现在,该你回答我问的话了吧?”

这番话竟像是早已打算好的,严铁歆倒真未想到这冷漠高傲的少年,居然也如此狡黠,不禁苦笑道:“若是我不回答呢?”

黑衣少人的回答只有一个字:“死!”

严铁歆笑道:“若是我不肯死呢?”

这句话问得可真是妙绝天下!

黑衣少年从小到大,从未曾见过有人用这样的态度来对付他。

他冷森森的眼睛里,突然爆出火花,嗄声道:“你不死,我死!”

“死”字出口,长马鞭已卷了出去。

他这一条长鞭,看来竟已化做无数个圈子,每个圈子看来都像是套中严铁歆的喉咙。

──其实自然是一个也没有套中的。

严铁歆已如轻烟般到了黑衣少年的身后,笑道:“若是我也不肯让你死呢?”

黑衣少年左手一扯斗篷,黑色的斗篷,乌云般向严铁歆压下,乌云之中,竟还夹带着七八点寒星!

他竟似已动了真怒,手下再不留情,左手一扯斗篷间,藏在袖管里的“骑窍针”也乘势击出!

这一着“流星赶月”,竟赫然正是昔年纵横天下之“雷霆万钧”的平生绝技。

屈指算来,也不知有多少武林高手曾经丧命在这一着之下了。

严铁歆再也想不到他身上竟有这种狠毒的功夫,但觉眼前一暗,尖锐的暗器破风声已穿胸而来。

他若要闪避,也已是万万来不及的,胸腹陡然向后一缩,身子竟如弩箭般倒退了回去。

这七八点寒星去如电势。

严铁歆退得竟比暗器还要快,退到墙角时,暗器之力已渐弱,渐缓。

他突然伸手,竟像捉蚊子似的将这七八点寒星俱都捉在手里。

黑衣少年骤然动容,失声喝道:“好快的身法,好高的‘万流归宗’。”

喝声中又已击出十余鞭!

别人的鞭法或如狂风,或如骤雨,但他的鞭法却如层层密布的浓云,雨将落未落,风欲起未起。

别人的鞭法或横扫,或直击。

但他的鞭法,却是卷过来的。

大圈子套着小圈子,小圈子里还有更小的圈子。

大圈子外,还有更大的圈子。

一眼望去,只见大大小小,千千百百个圈子。

有的圈子套手,有的圈子套头,常人若没和他交手,单瞧这圈子只怕也瞧晕了。

就连严铁歆,委实也从未遇见这样的鞭法。

他知道,只要被一个圈子套中,那就不是好玩的。

但这大大小小无数个圈子,每个看去却是不多,谁也看不出哪个圈子是实,哪个圈子是虚。

虚虚实实的圈子,闪电般一个接着一个套来,要想闪避已是不易,要想击破那更是难如登天。

严铁歆一面闪避,一面转着念头,突然瞧见那边赌桌上有个签筒,里面装着整筒掷“拔头筹”的木片。

他凌空一掠四丈,已将一筒木片抄在手里。

等到长鞭追来时,他突然将一个木片投入了鞭圈。

只听“拍”的一声,长鞭一缓,将木片折为两段!

长鞭卷断木片后,圈子自也消失。

但黑衣少年手腕一抖,又有无数个圈子卷起。

鞭圈一个接着一个卷来,严铁歆手早的木片也一根接着一根飞出,每一招都不偏不倚投入鞭圈。

但闻一连串“劈劈啪啪”的声响,宛如爆竹,但见圈子一个个地消失,木片也一根根地折断。

那声音固是好听得很,情况更是好看已极。

黑衣少年的鞭法固然可独步武林,严铁歆的破法更是妙绝天下。

要知长鞭卷成圈子后,力量便已蓄势待发,一触及外力,那满蓄的力道想不发作也不行的。

是以木片投入后,鞭圈势必非将之绞断不可,木片被绞断后,力量顿消,圈子也非消失不可了。

这道理说来虽是简单,但在临敌交手,打得正火炽热闹时,要想出这道理来,可绝非易事。

严铁歆正是学武的旷代奇才,不但武功一学就会,一会就精,而且临敌应变的机智,更是超人数等。

有许多武功,他明明不能破的,但到了真的动手时,他却能在一刹那间将破法想出来。

是以有些武功本比他高强的人,到了动手时,反而被他击败,虽然败得莫名其妙,但越是莫名其妙,反而越是服服帖帖。

黑衣少年这一手“风卷残云,云开得月”纵横大草原,从未遇着敌手,不想今日竟遇着如此奇特古怪的破法。

他心里不禁渐渐着急,鞭势更快,圈子越多,鞭圈越多,木片投得也更急。

眼见严铁歆手里一筒“拔头筹”的木片,已堪堪将要用完了。

黑衣少年大喜忖道:“等你木片用完,看你还能如何?”

心念方动,只见严铁歆右手将木片投出后,长鞭绞断木片,圈子消失,鞭势自然要缓一缓。

严铁歆竟乘着这鞭势一缓间,“万流归宗”将折断了的木片子又抄在手里,一根签竟变作两根。

黑衣少年又急又怒,圈子忽左忽右,忽前忽后,更是变化莫测,有时他赌起气来,那鞭圈已非套向严铁歆。

但无论鞭圈投向什么古怪偏僻的角落,严铁歆只要手一动,那木片总是恰恰好投入圈子中央。

黑衣少年偏偏也是天生的拗性子,别人的手法越是高明,他越是要拼到底,竟偏偏不肯换过一种鞭法。到后来严铁歆忍不住笑道:“你套圈圈还没有套够么?”

黑衣少年咬牙道:“只要你还没有死,我就永远都套不够。”

严铁歆道:“你要套到什么时候?”

黑衣少年道:“套到你死为止。”

严铁歆道:“我若永远不死呢?”

黑衣少年道:“我就永远套下去。”

严铁歆怔了怔,失笑道:“阁下的脾气,倒和牛相差无几。”

黑衣少年道:“你若套得不耐烦,就赶快死吧!”

严铁歆大笑道:“妙极妙极,这说法当真妙不可言,就连我……”

说话间,圈子仍在不断套来,木片仍在不断投出。

说到这里,严铁歆掌中剩下的十几根木片突然全都飞出,但却竟没有一根能投入圈子中的。

高手过招,怎容得这丝毫差错?

黑衣少年大喜之下,长鞭已套中严铁歆的脖子,鞭梢一卷,“拍”的在严铁歆面颊上留下一条血印。

严铁歆虽败不乱,身子突然蛇蝎般一转,已脱出鞭圈,大仰身,向后直窜了出去,退到墙角。

黑衣少年冷笑道:“你还走得了么?”

他一招得手,怎肯容情,鞭圈又自卷出。

就在这时,突见两道光华闪电般自窗外飞了进来。

长鞭既已化为圈子,自己瞧不见鞭头,但这两道光华却不偏不倚,恰巧在鞭梢上,长鞭力道顿消,立刻软了下去。

长鞭如蛇,这两道光华,竟恰巧击中了蛇的七寸。

销愁戟。

严铁歆一式“覆地翻天”,双戟同时击出。

黑衣少年又惊又怒,喝道:“你用的是什么武器?”

严铁歆不说话。

黑衣少年厉声喝道:“你为什么不说话,哑巴了么?”

长鞭一断为二。

严铁歆手里的销愁戟,却又回到了它们本该存在的地方。

伸缩有它,收放自如。

销愁戟的制作,果真妙不可言。

这一系列的变化,黑衣少年似乎根本就没有看到,也没有瞧出其中端倪。

这一系列的变化,实在太快了些。

快如闪电!

快甚闪电!

黑衣少年喝声未了,却已有条人影穿窗而入,掠到了他的面前。

这人一身黑衣,裹着她那瘦而坚韧的身子,像是条刚自丛林中窜出的黑豹,全身都充满了危险,全身都充满了劲力。

但她的一张脸,却是死灰色的,全没有表情。

如果她不板着张冷冰冰的脸,谁都应该可以看得出来,这必定是个比九天玄女还美了千倍万倍的绝色***。

她一双锐利的眼睛冷冷瞅着人。

无论任何人,在她眼里,都像是一条死鱼,惟有任凭她宰割而已。

黑衣少年虽然不知道这人便是“柳叶无情”虞仙姬,但被她瞧了一眼,也觉得全身都不舒服起来。

他眼睛再也不瞧她,瞪着严铁歆冷笑道:“原来你早已约好了帮手。”

严铁歆摸摸面颊的鞭痕,微笑着也不说话。

黑衣少年道:“打输了就约帮手来,中原武林难道都是这样的人物?”

虞仙姬突然冷冷道:“你以为他败了么?”

黑衣少年仰首道:“挨了一鞭子的,总不是我吧!”

虞仙姬又瞅了他一眼,满脸俱是不屑之色,突然走过去,用掌中柳叶刀,在地上挑起了几根木片。

黑衣少年也不知他弄什么玄虚,冷笑道:“你也想来他那一手么?”

虞仙姬嗤然道:“你仔细瞧瞧再说。”

他柳叶刀一抖,木片飞出,但去势并不快。

黑衣少年忍不住接在手里,只见那木片仍是木片,但每一根木片上,竟都钉着乌光闪闪的寒星。

虞仙姬冷冷道:“若不是那挨了你一鞭子的人,你此刻还有命在么?”

黑衣少年动容道:“你……你说他是为了救我,才……”

虞仙姬厉声截口道:“他若不是为了要将这暗器击落,你连他衣角也休想沾着半点。”

黑衣少年身子一震,手里的木片全落在地,面上忽青忽红,目光缓缓转向严铁歆,颤声道:“你……你方才为……为何不说?”

严铁歆笑道:“说不定这暗器并非是要打你的。”

黑衣少年道:“暗器自我身后击来,目标自然是我。”

严铁歆笑道:“挨你一鞭子,也没什么大不了,我又何苦说出来,让你难受。”

黑衣少年站在那里,大眼睛里竟似已有滴眼泪在滚动,只是他强忍着才未落下来。

严铁歆故意不去瞧他,笑道:“虞姑娘,方才偷施暗算的人,你可瞧见是谁了么?”

虞仙姬冷冷道:“我若瞧见,还会让他走?”

严铁歆叹道:“我也知道那人行动委实有如鬼魅一般,却再也猜不出他是谁!”

顿了顿,他才接下去道:“中原武林中,像他这样的高手其实并不多。”

黑衣少年突然大声道:“我知道那是谁。”

严铁歆耸然道:“你真的知道吗?是谁?”

黑衣少年不再答话,却从衣袋里取出一封信,道:“这是你要看的信,拿去吧!”

严铁歆大喜道:“多谢多谢。”

黑衣少年却已将信放在桌上,头也不回的走了出去。

走出门时,头一低,一滴眼泪,落在地上。

严铁歆昼思夜想,辗转反侧,求之不得的那封信,此刻终于就在他面前了。

他委实忍不住心头的欢喜,刚要去拿。

突然间,刀光一闪,将书信挑了过去。

严铁歆面色不禁变了变,苦笑道:“虞姑娘这是在开玩笑么?”

虞仙姬将书信自刀尖取下,冷冷道:“你若要这封信,先胜过我这柄柳叶刀。”

严铁歆叹道:“我早已说过,不愿和你动手,你何苦逼我?”

虞仙姬道:“你能与那少年动手,为何不能与我动手?”

严铁歆想了想,道:“纵要动手,也等我瞧过信再说好么?”

虞仙姬冷冷道:“动手之后,我若死了,你自可将这封信取去!”

顿了顿,她才接下去道:“你若死了,我也必将这封信陪你殉葬。”

严铁歆苦笑道:“刚走了一个牛脾气,不想又来个比牛还拗的脾气。”他突然飞身而出,左手一点虞仙姬衣角,右手便去夺那封书信。

虞仙姬身子半转,反手已刺出三刀。

严铁歆头一低,竟自刀光下窜出,左手一个肘拳击向虞仙姬的胁下,右手还是去夺那书信。

他欺身进逼,身法之险,手法之快,当真无可形容。

虞仙姬骤遇强敌,精神大振,刀法更快、更毒。

但见刀光闪动,一柄刀似已化为十柄、百柄,刀刀不离严铁歆咽喉方寸之间,刀刀俱是杀着。

严铁歆出手如风,却只是夺那书信。

虞仙姬皱了皱眉,竟要将信藏入怀里。

衣襟右开,她左手要将书信藏入右襟,右手的刀法便不禁受了影响。

严密的刀势开了一开。

严铁歆整个人突然直欺而入,左手封住了虞仙姬的刀路,右手便直扣一虞仙姬持信的左腕,霎时间已变了七八招。

虞仙姬右手被封死,连连后退。

严铁歆却如附骨之蛆,缠住了她。

她左腕一麻,已被严铁歆搭住了脉门。

严铁歆大喜之下,方待夺信,哪知虞仙姬手指突然一弹,竟将那封信弹得直飞了出去。

这一着变化倒出了严铁歆意料之外,纵身一跃,伸手抄住。

虞仙姬刀光又自飞起──

刀光终是比人快了一着,那封信又被挑在刀尖。

她正待收回刀势,取下书信,哪知严铁歆凌空一个翻身,突然双手一拍,竟将书信和刀尖一齐夹在手掌里。

这一着变化更是妙到毫巅。

虞仙姬刀势连变七八次,严铁歆身法也连变七八次,他整个人都飘飘挂在刀上,看来竟像是被刀挑起来的一般。

但此时此刻,他实也不敢将信取出。

只因他手只要一松,那比闪电还快的刀锋,只怕就要穿胸而过。

虞仙姬身形闪动,但无论如何变化,也休想将严铁歆甩脱。

她只觉刀身已越来越重,满头大汗滚滚而落。

到后来她刀势竟已不能再动,只有挑起在空中。

严铁歆的身子似已重逾千斤,向她直压下来。

两人一个在空中,一个在地上,互相僵持,这柄柳叶刀若非百炼精钢所铸的神兵利器,只怕早已打断。

虞仙姬骇然大喝一声,身形全力拔起,将柳叶刀往地上猛插了下去。

这一招委实用得又妙又狠。

刀尖下插,严铁歆自然再也不能附在刀上了。

只听“啪”的一声,严铁歆横飞两丈,落在地上,手掌中还是紧紧夹着书信和刀尖。

这柄千锤百炼,吹毛断发,虞仙姬平日将之珍如性命般的柳叶宝刀,竟终于还是被生生折为两段。

虞仙姬惨然变色,颤声道:“好,果然是好武功,好身法!”

严铁歆微微笑道:“虞姑娘承让了。”

他话未说完,笑容突然在面上冻结。

“当”的一声,半截刀落地,那封信也化为片片蝴蝶,漫天飞舞,窗外一阵风吹过,吹得无影无踪。

原来方才两人较力时,内力源源不绝自严铁歆掌内逼出,莫说这薄薄的信纸,纵是铜片钢板也禁受不住。

虞仙姬也怔住了,失声道:“这……这……”

严铁歆也叹了口气,苦笑道:“看来我命中注定,是瞧不着这封书信的了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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